约翰森用一种冷淡的语调回答:“他知道错了,已经向我道过歉了,请你向他替纽扣转达,等他从医院出来,我会给他一笔补偿。”
这话的意思是,拿了钱就该闭嘴,别的事情不用再提,就好像只不过是他数不清的交易中的其中一桩,没有任何感情的因素。
从这一点上说,作为一个邻居,也几乎要可怜起纽扣来了。
但他记得,纽扣还有一个母亲,于是去问翠碧丝。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院子里绿草如茵,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正在草坪上玩闹,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翠碧丝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精致的瓷器泡茶,大块的茶叶,暗红色的茶汤,一股晦涩难明的植物的清香,缓缓从茶杯里飘了出来,旁边放着整齐的白色方糖。
“要来一杯吗?”翠碧丝端着镶着金边的白瓷杯子,茶汤在里面微微荡漾,像伊甸园的苹果,充满了诱惑人的魔力,微笑着对邻居问。
“不用了,谢谢,”邻居皱了皱眉,警惕感油然而生,像是误入他人花园时不小心踢到一具白骨,“我是想问一问关于——”
“纽扣和珍宝的事,对吧?”翠碧丝微笑着打断了他,面色仍然温和,但莫名有种不耐烦的感觉。
“是的,”邻居点了点头,心中隐隐不安,“您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纽扣?他应该很希望在睁开眼的时候能看见您。”
“您说笑了,”翠碧丝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仿佛这一个午后和之前的任何一个没有什么不同,“他用着他父亲的钱住着医院最好的病房,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和最新的器械,哪用得上我?
我又不会什么,去了也没法照顾他,更何况,他不见得想看见我,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您为什么,”邻居不是很明白,“觉得他不想看见您呢?”
翠碧丝垂着眼睛,看着茶汤里自己模糊不清的脸,想到了纽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他总是畏畏缩缩的,好像我要打他似的,一副我对不起他的样子,难道我多么欠了他?他要是想看见我,又怎么会总是那个样子呢?”
翠碧丝说完抿了一口,刚泡出来的那杯茶,阳光恰好从窗外挪了过来,照在了那张脸上,那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
白瓷般细腻的肌肤,长而卷曲的睫毛,幽蓝色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笔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
但不知为什么,当邻居看见那张脸,一点一点吞掉,暗红色的茶汤的时候,有一种反胃感,就像是看见有人在面前生吞了一颗心。
他有些恍惚,忍不住想,那杯茶汤,为什么那么像,那么像,一个人呕出来的血呢?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和身体,挪开了目光,忽然又听见翠碧丝放下了茶杯,对他说:“其实,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也没有问过,但我想,或许你应该知道,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为什么?”邻居有些不解问。
“我不想被认为是一个坏人,”翠碧丝整理了一下头发,轻轻说,“就这么简单。”
“那是什么事?”邻居皱着眉头问。
“很久以前的一件事,”翠碧丝垂着眼睛,“我去探望我的孩子,听见他说,我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您。你知道他对谁说的吗?”
“对谁?难道不是对您?”邻居一脸茫然。
“对我?”翠碧斯睁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样笑了起来,脸上又浮现出初次见面时那种讥讽,用手微微挡着唇:“是对我丈夫第一任妻子的妹妹,爱之的母亲。”
翠碧丝把手放下去,哈哈大笑起来,突然有种癫狂的意味,像是摔破了一个瓷器,于是踩在碎片上走来走去,直到鲜血淋漓也不肯停下,本应淡然的蓝色的瞳孔中甚至透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啖肉渴血的恨意:“我倒希望他是对我说的这话呢,可惜不是,你说,他都说了这样的话,我又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对他呢?”
“我也没有那么贱吧?”翠碧丝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坐在那里莫名像一个恐怖的绷着一层皮的人偶,盯着邻居淡淡问。
邻居浑身僵直,有种被猎食者盯上的紧张感,甚至开始害怕对面的人的皮突然裂开,爬出一只怪物:“我突然,突然想起来,纽扣在医院应该需要帮助,我该去看他了。”
邻居手忙脚乱,从座位上起身:“我该走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