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为何如此?”
“一谢陛下当年下敕护我二哥坟茔不为人所辱,二谢陛下允我二哥之子入燕国公府。小民感激涕零。”
“还有么?”皇帝似乎不是很满意。
傅徽之直起身子:“若陛下于当年冤案有疑,我可为陛下解疑。”
皇帝淡声道:“你的陈情我看过了。你寻的翻案凭据及庞闻的伏罪书朕都交与刑部与大理寺复审了。如今已然查明。”
皇帝还是高高在上,连“傅家有冤”这几个字都不愿出口,也不说今后将如何。
“你有护主之功,你父兄皆故去,朕便令你袭赵国公之爵,再入朝为官。如何?”
傅徽之不假思索便道:“小民不愿。陛下若有此心,我大哥二哥皆有子,倘他们长成后愿入朝为官,陛下可令他们袭爵。”
极少有人敢违背皇帝的意愿,何况是当面。
皇帝微微摇首轻叹道:“你还是恨朕啊。”
“不敢。”
皇帝自然知道他言不由衷。“你既恨朕,为何不看着庞家作乱?为何还要让晋王知道庞家的反逆心思,再告知于朕,令朕有所防备?或者,你何不助晋王夺了大位,他必为你家族洗雪冤屈。”
傅徽之原本神情无异,在听到助晋王夺位时,面色微变。不知是皇帝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晋王自己说的。不论哪种,都对晋王都十分不利。
但很快,傅徽之又面色如常地说道:“我是傅镇之孙,傅卫之子。”又微微摇头,“不是伍子胥。”
春秋时期,楚平王囚禁直谏的伍子胥之父,又欲诱杀尚在外的伍子胥及其兄。伍子胥逃,其兄归,与父一同被冤杀。伍子胥逃往吴国为吴王效力,后来相助吴王攻入楚国。可当时楚平王已死,伍子胥又寻不到楚平王之子楚昭王,只能掘出楚平王的尸首,鞭尸三百方肯罢休。
“当年我父兄被流放,途中我曾教他们与我一起逃。我父不肯,我便怒言世上无人信我傅家忠义,他又何必坚守。我父却说,忠便是忠,纵是世人皆不信又如何?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自那时起,我要洗冤,便只有陛下这一条路。
“傅家永不作乱。陛下愿昭雪,我生;陛下不愿,我死。或者,陛下要我死才肯昭雪旧案,我亦九死无悔。”
皇帝并不说昭不昭雪,只道:“朕要你为官,并非是要在旧案上作文章。朕欣赏你的才能,不能见你为他人所用。朕再问你一回,愿不愿?”
傅徽之固执地摇头。
皇帝不再言语,只静静地望着傅徽之。
帝王的沉默最令人恐惧。
可无论帝王的沉默有多久,傅徽之都静静跪于原处,不动如山。
“赐酒。”皇帝忽然下令。
早候在殿外的近侍立刻端了漆盘入殿走到傅徽之侧前方。
傅徽之慢慢起身,淡淡瞥了一眼。盘中金壶金盏,雕饰华美。
这本该是令人心胆俱颤的物事,傅徽之却意外地感到如释重负。
他收了目光,面色不变,淡声说道:“小民居丧,不能饮酒。陛下若要杀人,绞、杖杀、枭首、腰斩、脔割,但凭君意。”
他面不改色地将这些大辟重刑说出口,连皇帝都不禁微微动容,颤声问:“你不惧死?”
“死有何惧?”傅徽之抬眸望了一眼危坐殿上的皇帝,“陛下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么?”复垂眸,“这样的滋味我体会了八年……死多痛快。傅家从没有贪生怕死之人。我来此便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只可惜我父兄未死在沙场,死于奸臣之手。”
皇帝心里清楚这孩子是给他留了体面,他要说的恐怕是死于昏君与奸臣之手。
“你既料朕会杀你,又为何要来?”
“……或许我与父兄一般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