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说的滔滔不绝,完全是一个沉浸於玩乐中的天子模样。
仇士良脸上適时堆起讚嘆的笑容,目光却始终锁定李炎的眼睛和面部肌肉,口中附和道:
“陛下神射,英武非凡。”
“此等激励將士之法,老奴闻所未闻,实乃明君气象。”
“那周宝、高駢,能得陛下青睞,实乃三生有幸。”
“老奴虽未能亲见,然闻陛下所言,亦觉热血沸腾,如临其境!陛下圣明。”
仇士良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李炎似乎被夸得很是受用,笑容更盛,然而,笑著笑著,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露出一丝犹豫和纠结,仿佛想起了什么为难之事。他挠了挠头,带著点不好意思和坦诚,看向仇士良说到:
“对了,仇公,有件事,朕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跟你说一声。”
仇士良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到:“陛下请讲。”
李炎带著点不好意思,仿佛在解释的说道:
“就是…朕从上林苑回来的路上,坐在马上,看鱼公办事还算得力,又想著日后肯定要常出去散心。
嫌每次召他来再调派人手太麻烦,就…就一时兴起,提议让今日演武胜出那十人,带著他们本部亲兵,直接调到紫宸殿和蓬莱殿这边来当值护卫。
这样朕想出去时,殿外就有现成的人手,方便得很。”
李炎一边说,一边观察著仇士良的反应,语气带著点懊恼继续说道:
“可后来朕又一想,宫禁护卫向来是仇公您总掌的,这么大的事,朕没提前跟仇公您商量,就隨口定了,好像…有点不太合適?朕当时就有点后悔了,想回来先问问仇公您的意思。”
李炎继续道,语气带著点被劝服的无奈说到:
“可鱼公在旁边劝朕,说仇公您日理万机,既要管左军,又要看枢密院的文书,还要帮朕批阅奏疏条陈意见,实在辛苦。
这点小事就不必再劳动您费神了,朕…朕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还有他拍著胸脯说能安排好,朕…朕当时也是图省事,又被他那么一说,就…就应允了,让他们今晚就过来了。
唉,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该跟仇公您说一声,免得您多心,以为朕不信任您了。”
李炎的表情混杂著坦诚、一丝不安和对鱼弘志多嘴的轻微埋怨,显得无比自然。
从李炎提起让那十人带兵入宫护卫开始,仇士良他恨不得將自己的眼睛直接掛在李炎的脸上,剖析他每一个眼神的闪烁、嘴角的牵动、语气的微妙变化。
他需要確认这是真情流露,还是高明的表演。
仇士良他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皇帝因为一时兴起、怕麻烦而偷懒,事后又担心功臣不高兴而主动坦诚、带著点懊悔和討好的神情。
那纠结、懊恼、忐忑、寻求谅解的眼神不似作偽。
所有细节串联起来,在仇士良那老辣如狐的心中迅速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皇帝贪玩图省事,一时兴起出了个餿主意;鱼弘志那肥猪则趁机欺上瞒下,假借皇帝口諭,行夺权之实。
那小儿皇帝,不过是又被这贪婪的胖子当枪使了一回。
这个判断让仇士良心中那块悬著的巨石轰然落地,主导者是鱼弘志,皇帝是被他蛊惑、利用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鬆感,夹杂著对鱼弘志更深切的恨意和对皇帝易信人、耳根子软的轻蔑鄙夷,涌上心头。
仇士良只要知道了皇帝不是主动要对付自己,事情就还在可控范围內,鱼弘志,你这蠢货,死期到了。
仇士良脸上瞬间堆起理解与感动的笑容,甚至带著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宽容,深深一躬:
“陛下何出此言,老奴岂敢,陛下体恤老奴辛劳,老奴感激涕零尚且不及。
此等护卫陛下起居、方便陛下出行的细务,鱼…韩国公既已安排妥当,陛下又金口已开,自然是极好的。
老奴只愿陛下出行便捷,龙体安康,便是最大的欣慰了。
陛下不必为此等小事掛怀,更无需向老奴告罪!”
仇士良语气真挚的仿佛真的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