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Z33星球的夜晚,天空是一种被工业废料和遥远星云混合渲染出的、病态的暗紫色。没有月光,只有几颗垂死的恒星,透过厚重的大气屏障,投下吝啬而浑浊的微光。锈蚀带的废墟在黑暗中扭曲成狰狞的剪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氧化和有机物腐败的混合气味,冰冷而刺鼻。
菲尔·德罗斯站在他那个由废弃星舰舱室改造的居所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看起来极为古老、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金属酒壶,里面装的当然不是Z33能产出的任何劣质酒精,而是他从“外面”带来的、足够买下小半个这片垃圾星的珍品。
但他此刻毫无品尝的兴致。那双在白天显得锐利而慵懒的黄色竖瞳,此刻在夜色中沉淀下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追忆、痛苦、愤怒,以及一丝深埋的、几乎快要被漫长等待磨灭的希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层层叠叠的锈蚀金属和污浊空气,投向了遥远星海彼端的那片辉煌而冰冷的核心——梵塞洛尔斯帝国的首都星,密涅瓦。
“……终于,”他仰头灌下一口灼热的液体,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在寂静的夜里几乎微不可闻,“不负沈将军的遗愿了。”
“沈将军”。
这个称谓在他唇齿间滚过,带着血与火的味道,带着星辰陨落的悲凉。
沈澜秋。
这个名字,曾经是梵塞洛尔斯帝国最璀璨的传奇,最锋利的战刃,也是最…令人心碎的悲剧。
她是基因契合度100%的“应龙”谱系完美适配者,暗系异能登峰造极,超感等级3S,帝国星域开拓军的最高统帅,摩拉克洛斯帝国军校的校长,帝国历史上最年轻、也是首位女性首席指挥官,上将衔。二十六岁,功勋等身,光芒万丈,被视为帝国未来的支柱。
她驾驶着那□□一无二的神域级机甲“暗夜骑士”,如同巡行于深空的无常,所向披靡。她的战术诡谲如暗影,她的力量深邃如渊海。在无数人眼中,她是活着的传说,是基因至上理论最完美的证明,是高悬于星海、令人不敢直视的烈日。
可这轮烈日,最终却选择了燃烧自己,去照亮那片被帝国刻意遗忘的、最深沉的黑暗。
菲尔·德罗斯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一簇微小的橙色火苗在他指间悄然窜起,无声地跳跃着,映照着他脸上那两道狰狞的疤痕,仿佛旧日的创口仍在灼痛。
他是星域开拓军的精英,是沈澜秋麾下最锋利的尖刀之一,曾跟随她征战四方,清剿星兽,开拓疆土。他亲眼见证了她的强大,她的智慧,她那份超越阶级、冰冷表象之下,对生命本身的尊重与悲悯。
他也亲眼见证了,她是如何一步步从帝国的捍卫者,转变为它最决绝的反叛者。
根源,就在于那些被标记为“劣种”的同胞。
“曾经的帝国……更残忍。”菲尔低声自语,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所有三岁奠基礼上被检测出的‘劣种’,无论缘由,无论家庭……一律,‘即刻净化’。”
那不是什么秘密处决,而是公开的、制度化的屠杀。成千上万懵懂无知的幼儿,仅仅因为一个冰冷的百分比,就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像清理垃圾一样被系统性地清除。美其名曰:净化基因池,消除不稳定因素,为了人类整体的“纯洁”与“强盛”。
沈澜秋,这位帝国培养出的、象征着基因最优解的巅峰存在,却无法接受这套建立在无数婴孩尸骨上的“强盛”。她的反抗,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源于一次次目睹惨剧后,良知的累积与灵魂的拷问。
“她曾说,”菲尔闭上眼睛,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在指挥舰桥上冷静果决,私下里却会为阵亡士兵和无辜死难者默哀的声音,“‘帝国的光辉,若要以无辜者的鲜血来涂抹,那这光辉,与深渊何异?’”
她开始暗中动作,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影响力,试图改变这一残酷制度。但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远超想象。温和的改革之路被彻底堵死。
于是,悲剧英雄选择了最惨烈的道路——反叛。
她,沈澜秋,帝国首席指挥官,集结了麾下忠诚的部队以及无数同情“劣种”处境、对帝国暴政不满的志士,悍然举起了反旗。那是一场席卷小半个帝国的风暴,烽火燃遍数十个星系。沈澜秋和她忠诚的“暗夜骑士”,如同最耀眼的流星,拖着焚尽一切的光焰,一路势如破竹,竟真的杀到了帝国的心脏——星际首都,密涅瓦星的外围。
那是希望最炽烈的时刻,也是绝望降临的前奏。
“生命科学院院系院长……呵,她名义上的丈夫。”菲尔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充满了刻骨的讽刺与恨意。“那个道貌岸然,满口‘科学’、‘进化’的杂碎!”
就在总攻发起前的关键时刻,正是这位最亲近的人,这位掌管着帝国基因奥秘的权威,出卖了她。他将反叛军的部署、弱点、乃至沈澜秋的异能特性,全部作为投名状,献给了元老院和皇室。
结局,注定是悲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