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哭嚎。
连绵数日的秋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天地间一片灰蒙。
秋山美绪握着父亲留下的短刀,将自己蜷缩在房间里最不易被发现的角落。
可这风声里还夹杂着别的东西——凄厉的尖叫、短暂的打斗,以及妇孺压抑的哭声。镇上关于“夜盗”的传闻愈演愈烈:夜晚有凶恶的盗贼抢劫,每户遭害的人家中的金银细软无一不被盗走。甚至有传言说那“夜盗”凶恶且力大无穷,身体像小山样庞大,能轻易撞开厚木做的门板。
我警惕地环视着四周。诺大的宅邸除了我再没别人了,雨夜更显孤寂。雨水从窗户上粘连着滑落,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指把人往深渊下拖。
无边的恐怖和压抑,让我想起家人离去的同样冰冷的雨天。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短暂而急促,随即被狂风暴雨吞没。秋山美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沉重又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子外面徘徊,越来越近。金属在木头上划过的吱呀声十分尖锐。
下一个,就是我了。
决不能坐以待毙。美绪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听着响动。
那东西就在附近,嘴里含糊不清地执着地念叨着“我要钱…钱……都是我的”
他就在门外。我下定决心只要门被打开就和他拼命。
然而,比开门来得更快的是剧烈的撞击。一声巨响后,坚实的门板应声炸裂!庞大的黑影裹挟着风雨闯进家门。我从缝隙中紧张又畏惧地观察着这个怪物。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他”的脸完全被一层类似黄铜的金属扭曲,却是油腻的光泽。腐肉与铜臭味混合着的腥臭扑面而来。身躯像小山一样,浑身上下挂满了金饰、珠宝,显得无比诡谲。怪物没有理会躲在角落的我,不停地扫视着屋内,似乎在寻找什么。难道像传言一样想拿走金银珠宝吗?怪物的利爪精准地伸向我。不好,我想起头上带着的一枚银发簪以及玉石项链。他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而我连动弹都做不到。
完了,我这一生,只会用绣花针绣出各式纹样,连一把刀都未曾真正地挥舞过。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越的、仿佛水流划过的清响。空气中的腐臭味瞬间被一股清冽的气息重开,黑暗中有蓝色的残影闪过。
近在咫尺的恐怖的怪物,头颅和脖子已经分离,断口平滑如镜。而他的身躯正以违背常理的方式,奇异地化为灰烬、消散。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泥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肆虐的狂风骤然停歇,密集的雨帘中出现一刹那的空隙,仿佛也为我的得救喘了一口气。一缕月光破开乌云从窗口倾斜而下。
一个青年就站在月光里。
他身着羽织,鸦色的黑发被雨水淋湿,几缕贴在清俊的脸颊。他身姿挺拔如雪中的松,手中的刀还未归鞘,血珠悄无声息地飘散。那双深邃的蓝色双眸注视着我,比雨夜更深,正注视着瘫坐在地上的我。
我看呆了。这一幕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是神社供奉的神明吗?还是话本中的武士?
“鬼,以人为食。”他用清冷的声音陈述着事实,随即利落地收刀入鞘,转身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秋山美绪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颤抖,“虽然很冒昧……但是,你的羽织破损了,我可以为你把它绣好。”
我是居住在这个小镇上的孤女。秋山家曾是镇上颇有名望的和服与织物世家,以精湛的染色和刺绣工艺闻名,商号“秋山织”。我也继承了祖母和母亲精湛的绣艺,靠着为富裕的人家定制和服绣样以及修复珍贵织物为生。
青年停下脚步,侧过身,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肩上。龟甲纹样的那半边,被鬼的利爪划开了一道口子。这似乎让他不开心了,美绪能清晰感受到他周遭的气氛在往下沉,一种比冰冷深沉的、无声的悲伤在蔓延。
“我的技艺很精湛,请相信我。”秋山美绪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急切地指了指身上和服袖口的绣样,“真的,这是我自己绣的。”我突然反应过来,要在亮堂堂的环境下才能看清楚,先前因为担心被所谓的“夜盗”发现所以熄灭了所有的灯。秋山美绪连忙摸索着点亮了油灯。
灯火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照亮了她苍白但真诚的脸。
“……可以,快点。”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不带什么情绪。
美绪先把人带到内室倒上一杯茶,“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秋山美绪。”
“富冈义勇。”
“富冈先生,请坐着等吧。我会尽快修补好的。”
她谨慎地接过那件意义非凡的羽织,将其平铺在宽大的木桌上。是上好的麻织物。秋山美绪从库房中找出颜色、之地都最相仿的线,点燃一盏更亮的小邓。只要拿起针,她的世界瞬间缩小到只剩手中的布料与指尖的银针,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被抛开。
再抬起头时,脖子已经酸得不行。窗外的风雨更猛烈,仿佛要把世界颠倒。
这段时间里富冈义勇也没有闲着,他简单地把修理被鬼撞坏的门框修好了。
秋山美绪将修复好羽织递还给富冈义勇。那道口子已经被完美地织补起来,阵脚细密,与布料本身的纹理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被损坏过。
富冈义勇小心接过,指尖轻轻拂过那块被修复的地方,眼神流露出一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