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假装（第2页）

“十块钱？”小飞皱起眉……“你的话，不是应该‘通通打包’么？”

奇怪的是，现在他们之间言语间的不客气，皱眉，生气，讽刺，包括那句“混蛋”，听起来都不再是讨厌和拒绝，不管是在听者耳中，还是说者的潜意识中，这都是他们一点一点相互靠近的邀请，和在一次次靠近时，心中那无法言说的雀跃。

陶晋元眯起眼睛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这可是我对喜欢的作品的一份心意，更是对伟大的大自然的致敬！”

小飞被逗得没了脾气，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冬日暖阳下正奔跑追逐的孩童。咖啡店的音乐很轻，他们陷入一种十分舒适的沉默。

“对了，送你个东西。”陶晋元突然说。

“不值钱的不要。”

“你这么物质？”

“精神真能当粮食？”大概因为每次陶晋元突然提议点什么，总是没憋好屁。最好的回应当然是提前拒绝。

“无价之宝。绝对的！我发……”

“好了别发了，送吧，你现在送，赶紧的。”

陶晋元却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店内为数不多的客人侧目，本想看看是谁在破坏这安静的氛围，目光投过来却是两个青春俊郎的男孩，让人不由得多看两眼。陶晋元知趣地立刻噤声。

他拿起小飞面前的水杯，这是一个杯身都是长条花纹的透明玻璃杯，里面还有大约34的水，“看好咯。”他神秘一笑，接着把水杯放在他们旁边的窗台上，再把窗台下桌面上的东西都挪开——原木色的桌面上竟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

小飞惊喜得眼神瞬间亮起来。

“没骗你吧？送你了。”他做出把那道彩虹放在掌心，又双手捧给小飞的模样。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飞微微欠身，从陶晋元手里“接”过这份礼物，揣进口袋。

酒吧装新如旧，定位“清吧”，灯光明暗布置也让人很舒服。

几人在预订座位坐定后，环视一圈，发现屋里早已连一张空桌也不剩了，虽然表演还没开始，但他们到得已经不算早。和小城别的早些时候开的酒吧不同，这里虽也热闹喧嚷，但也有种让人舒心的秩序感。

潇潇依然不太习惯啤酒的味道，和娜娜两人各点了一份漂亮的鸡尾酒，酒的名头已经忘了，基酒是什么更是一无所知，只是漂亮的颜色和酸甜的口感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抿。

“慢点儿喝，这个度数不低。”乐队开始上场，全场瞬间沸腾起来，凌宇凑近潇潇耳边说道。

她确实感觉这酒劲头不小，脸颊在微微发烫，却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娜娜和小飞，好在他们都在为刚上场的乐队鼓掌欢呼。

小飞一眼看到了许老师和那天在琴行见过的几张面孔，包括那个陶晋元利用他来保持距离，划清界限的吉他手。

陶晋元像个主人翁一般帮他们点酒拿酒，却被小飞警告不许再给两个女孩点酒，于是一杯鸡尾酒之后，她们面前便只立着杯橙汁了。

音乐的鼓动和酒精的怂恿让他们都兴致颇高，人群的汹涌让他们彼此靠得更近，李潇潇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酒吧往往是戳破暧昧，发生“爱情”的地方，人是感官动物，而这里的声，形，色，味，一切的一切，都在调动着人类敏感而冲动的神经。

她有些飘飘然地环顾四周，视线由近及远，由上到下，心里觉得当大人真幸福。有这么多自由和快乐，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在叫苦？她此刻很幸福，直到……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妈妈？穿着那条她最爱的黑裙子，在一个男人怀里，随着音乐跳舞？

李潇潇出神地看着，无能为力地看着，隔着摇摆的人群看着，直到视线模糊。

“潇潇，你怎么了？”娜娜晃了晃她的手，担心地问着。

她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他们朝她刚才看的方向望去，小飞先看到，接着是娜娜。陶晋元和凌宇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情况不对了——李潇潇不像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娜娜跟他们说要和潇潇先走，三人却跟着一起出来了。出来时小飞大概跟两人说了是怎么回事，陶晋元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不像上次他对小飞道歉时只是嘴上说的那样，这次他是真的心里过意不去了。凌宇则担心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潇潇，她已经迅速收好了情绪，包括刚才的眼泪和今晚刚开始时的轻松愉快。

她平静地跟他们抱歉道晚安，挤出个笑容。

虽然一切都是事实。

爸妈分开已经有一段时间是事实，她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事实，周围所有人都在劝妈妈重新开始是事实，而她隐隐觉察到妈妈的忙碌也许与新生活有关也是事实……可她始终与这些事实倔强而沉默地保持着距离，知道它们的存在，并不代表自己必须面对甚至背负着它们去生活——所以偶尔，哪怕只是偶尔，她可以假装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李潇潇，与她相关的一切照旧。

可这种下意识的自我催眠在刚才妈妈那幸福无比的笑面前，仿佛一面平静的湖水被投进一颗棱角尖锐的石子，既打破了幻想，又刺痛了依然怀抱幻想的人。

她以为只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内心深处便终有一天会觉得这翻天覆地的一切变化都不是事——她向来如此，不想做让父母操心的孩子，不想做那个需要别人安慰和保护的人。

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往前走，除了她自己。

她成了一座孤岛，悬浮在渺渺无尽的汪洋之中，四顾茫然。

没有任何人看向她，靠近她——因为她是那个从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她决定假装没看到那一幕，她告诉娜娜和小飞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如果妈妈想说，觉得有必要说，她一定会对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