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发言结束,从后台回到座位区时,目光几乎是立刻就精准地捕捉到了依旧坐在原处的我。
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清晰的讶异。按照以往任何需要家长露面的活动惯例,我通常象征性地出现片刻便会离开,公司总有处理不完的事务,他也早已习惯。
像我这样留到仪式接近尾声,是极少有的情况。
他沉默地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身体坐得笔直,视线规规矩矩地投向舞台方向,仿佛台上无关紧要的表演多么吸引人。
但他周身绷紧的线条和几乎屏住的呼吸,却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一句礼貌的“谢谢姐姐能来”,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但最终,那些话语都被吞咽了回去,融化在周遭喧闹却无法侵入我们之间这片区域的嘈杂里。
他不敢轻易开口。在我面前,他始终是警惕而谨慎的,像靠近一团明知危险却无法抗拒的火焰。
我们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直到台上的表演暂告一段落,音乐声稍歇,我才侧过头,目光并未完全落在他身上,像是随口一问,声音放得很轻,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
“想过要考哪所大学吗?”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身体几不可察地绷得更紧了些。沉默了几秒,他才低声回答,语气听起来十分“懂事”:“还没太想好。大概……就本省的A大吧,也是985,挺好的。”
A大?省内顶尖,但放眼全国……我当年若非家里那堆烂摊子急着要人接手,被迫放弃了心仪的医学或法律,选择了能最快派上用场的金融,甚至还是线上课程,以我的分数,目标绝不会仅限于此。
我指尖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A大不错。”
心底却悄然划过一丝冷嘲。是真的没有大追求,甘于偏安一隅,还是……以退为进,藏着别的什么心思?毕竟,留在本地,意味着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我没有将这份疑虑表露分毫。
这时,礼堂内的灯光大亮,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宣布仪式最后一项环节——请各位家长牵着孩子的手,共同走过红毯,迈向成人门,象征陪伴与传承。
周围的家长和孩子们纷纷起身,气氛温馨而感人。
顾淮也跟着站起身,却显得有些无措。他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不敢存在的期待,又迅速垂下,盯着地面,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地微微蜷缩着。他显然不认为我会参与这种在他看来过于矫情、也过于亲密的环节。
我将他这副想看又不敢看、想期待又不敢期待的模样尽收眼底。
然后,在一片喧闹和温情中,我极其自然地向旁边伸出了手,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他微蜷的手。
他的手掌比我大很多,指尖却冰凉,甚至在接触到我温度的瞬间,猛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却又被我的力道稳稳握住。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瞬间僵直的臂膀和骤然紊乱的呼吸。
我偏过头,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懒洋洋的调侃,呵气如兰:
“发什么呆?”
“走吧。”
红毯并不长,但对于顾淮而言,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踏在针尖上。
我的手只是虚虚地握着他的手指前端,力度轻得仿佛只是搭着,却足以让他整个右臂都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我指尖微凉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这感觉陌生又灼人,与他记忆中任何一次短暂的、不可避免的接触都不同。
他全身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一点点相连的皮肤上,周遭的喧闹、家长的感慨、老师的鼓励……全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着,呼吸屏住,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大得吓人。
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极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放松点,”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吩咐一件平常事,“走个过场而已。”
他喉结滚动,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声,却下意识地别开了头,避开了我的视线,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那点不自在,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我的触碰和话语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