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子摆摆手:“哪儿有这般好事!殿主后会根据每个试药的人犯的错误大小,决定这人需要试几颗药。有的试个颗,殿主觉得受得惩罚够了,错误便能被彻底抹去。有的人犯的错严重,则需要一直试下去,直到受尽折磨而死。”五味子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我背叛了殿主,将长生丹交给了太子,帮着太子换药,还试图隐瞒欺骗殿主,这已经是最
大的错误了,估计要吃七八颗丹药。可宁远村的事总不可能永远瞒下去,如今是事出紧急,殿主来不及派人去查看,等到封禅大典结束后,他定会派人去确认,到时候他知道那密道早就被炸毁,怕是立刻就能想到,从始至终,我带来安乐镇的丹药都是假的。若是再顺藤摸瓜,牵出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怕是要吃药吃到死了……唉。”
荀舒了然,慢吞吞道:“所以其实我们并不算救你,只是延缓了你受折磨的时间。”
“……荀姑娘,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倒也不需要说出来。”五味子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最后还是停在了李玄鹤的脸上,“李大人,贫道知道您位高权重,定能有法子救贫道的,对吗?”
五味子的眼中全是希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李玄鹤挑眉,唇角笑意带着几分讥讽:“平日里你瞧着也挺机灵的,怎么就能出卖最不能出卖的人?整个皇宫中,唯一能保你的,愿意和国师对抗的,只有太子,可你偏偏出卖了他。”李玄鹤叹了口气,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也罢,看在我们认识许久的份儿上,我可以去太子那儿为你解释一二。只是你需要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能帮助我,帮助太子找到杀害陈王的真凶,证明你的价值,我们才会帮你。你说是吗?”
李玄鹤愿意帮他,已是意外之喜,更遑论还要替他去向太子陈情。无论成与不成,五味子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双眸重新有了亮光。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不知二位还想知道些什么?贫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陈王殿下死的那日,你可曾瞧见过什么?又或者,你是否曾见过陈王殿下来寻国师?二人间的关系如何?”
五味子的思绪回到刚进入斋宫的那日。
那日晚上,他被安置在星月宫跨院的一间屋子里,和其他几个人住在一起,入夜后却怎么都睡不着。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从早晨见到荀舒开始,之后进入斋宫见到太子,长生丹被太子换掉,再之后见到殿主,献上被调包的长生丹,最后到此刻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睡不着,于是蹑手蹑脚离开房间,想要去院子中散散心。
星月宫内很安静,小跨院里大都是和他一样的小道士,无人看管,但也不能随意离开。就是在此时,他隐约看到一个黑影自北向南,飞檐走壁,步履匆匆。他本想喊人的,但那黑影转瞬即过,他不禁怀疑是否是太过疲累而看花了眼。他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再未瞧见任何异样,彻底将刚刚的事归为错觉,再未和任何人提起。
此刻,五味子将这事说给李玄鹤和荀舒听,末了仍旧有些不确定:“你们问我我才说的,
,久都未曾再出来。后来与你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溜出了星月宫。后续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岐山封禅16
再回到那方小小的院落时,已是暮色时分。昨日尚还让荀舒感到局促、陌生的院子,今天已然熟悉起来。甚至刚刚跨入这道院门,便不自觉生出几分心安。
荀舒站在院中,舒展了一下身体,感叹道:“还是小院子好,安全,清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玄鹤站在她的身后,盯着她的背影,头痛不已,像是有锤子在他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敲击。他按压着额角,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近乎赤裸的乞求:“阿舒,我会在京城中置一座小院子,以后我便陪你住在那小院子里,可好?”
赤霄和鱼肠对视一眼,放轻脚步,默契退出小院,顺手合上院门,将这一方小院留给院中的俩人。
这不是李玄鹤第一次对荀舒说这句话,上一次荀舒应允了他的提议,这次呢?
荀舒身体僵住,半晌叹了口气,垂下眼睫掩饰心底的无奈和难过:“你我之间,哪里还有以后呢?”
有风穿过小院的上空,院角古树的枝桠沙沙响成一片,似能穿过皮肉,拍打在院中人的心口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久久不停歇。
李玄鹤几分哽咽:“阿舒,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瞒了你许多事。你能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荀舒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恍惚回到了半年前,还在棺材铺的时候。
那时他们刚认识不久,她只觉得这人真是好看,开朗爱笑,与谁都能说到一处去。邻里间若遇到麻烦事,他总是第一个去帮,真挚又善良,真是整个坊市最耀眼的少年郎。
后来,她知晓了他瞒了她许多事,但半年多的相处,她仍旧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她以为她很了解他,知晓他的为人,换来的却是再一次的冲击和欺骗。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恨他恨得要死。
直到遇到了师兄和师姐。
许多以前从未想通过的问题在那一夜云开月明,她终于想明白,这一路走来经历的所有让她和李玄鹤产生分歧、争执,以至于不得不背道而驰的事情上,她和他或许都没错。
只是从始至终,他们都不合适罢了。
荀舒垂下头,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园,轻声道:“这是我的世界。”她又在这个小圆旁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这是你的世界。”她用脚尖点了点两圆相交的那丁点大的地方,“而你和我的世界,相交不过棺材铺的那一亩三分地。”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时目光极为平静,“三哥,其实你和我,我们从来就不是一类人。我曾经以为,若我们能互相妥协,我留在京城,你陪我住在小小的院落,我们就能白头偕老,走到最后。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我突然明白了,你和我之间最大的阻碍,不是秦渊,不是司天阁,而是我们本就不该互相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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