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觉得再无隐瞒的必要,国师道:“我曾在潮州见过你两次。第一次是你刚进棺材铺不久,第二次是有人向我介绍你。我曾怀疑过你是司天阁的余孽,想要抓你到长生殿中,那人却向我保证,说你断不可能是司天阁之人。倒是棺材铺里的姜拯,瞧着更像些,只是没有证据。若早知如此——”国师苦笑着摇头,“或许都是命。”
荀舒双眸澄澈,认真反驳:“司天阁坦荡磊落,千年来未做任何害人之事,司天阁弟子顺应天地变化,从来都不是余孽。”
国师笑着摇头,面上有嘲意。荀舒还想再问,他却已然转头,看向一旁的太子:“你既已借着司天阁的手,破了我的阵法,控制了陈王藏的兵力和陈王世子,我也没什么可争辩的了。如今斋宫都被你掌握在手中,我再无反抗的余地。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希太子殿下能给我解答。”
太子放下手中茶盏:“国师请说。”
“昨夜我观天象,荧惑守心天象已成,陛下该是已经驾崩,可今晨我去时,他分明好好地坐在那里,殿下可能为我解惑?”
太子笑容温和:“国师多虑了。天象不过是上天的示警,并非事事都能预测。人间事,还是该由人来做,而非由天来安排。你说是吗?”
国师定定看着他几瞬,叹气:“你还是这般谨慎。”见太子不肯言明,国师也不再追问,“今夜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若是想要贫道的命,何须亲自前来?”
太子浅笑,看向一旁的李玄鹤:“是玄鹤和荀姑娘想要见你,想知晓关于陈王之死的事。”
国师眼神略有些奇怪:“陈王之死,自始至终都是个意外,非我本意。我也是在发现他尸体后的半日,才后知后觉他的死可能与我有关……关于此事,或许你们知晓的比我还要多。也罢,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此事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李玄鹤问道:“插在陈王胸口的那把剑可是你的授意?我问过那夜巡察的禁军,他们并未瞧见星月宫有人出入,你是如何提前发现陈王的尸体的?”
“禁军连到处奔走的陈王都未发现,你又怎么能指望他们瞧见了我的人呢?再者,入夜后,并不只有禁军能光明正大在斋宫内行走,还有打更的宫人。斋宫中打更的宫人恰巧是长生殿的信徒,几个月前我来斋宫时,曾与他见过几面,结了份善缘。我曾叮嘱过他,夜里打更时,若瞧见什么不对的,可先来星月宫告知我。我本是随便一说,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
国师轻叹口气,神情悠远,像是回到了前日的黎明:“那夜寅时刚过,打更的宫人突然来了星月宫。值守的宫人识得他,不敢耽搁,赶忙带着他来殿中寻我,将发现陈王尸体的事告诉了我。
“我自然不能亲自去,于是让身边功夫最好的人,带上那把太子随从几个月前丢失的剑,去了发现尸体的小院。我的本意是嫁祸太子后,能寻到蛛丝马迹,查出陈王是被谁害死的,然后将证据带回给我,以后我便可以此为要挟,胁迫凶手为长生殿做事。但很可惜,那人并不似大理寺李大人般敏锐,未能找到
,,他尚未来得及离开小院,便中毒发作,倒在院子中。至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天傍晚,我派去监视炼制长生丹的小道士的人,传来消息,说那小道士偷偷摸摸离开星月宫。我的人没看到他见了谁,就被他连拉带扯地带回星月宫。这人一定有秘密。那小道士被带到我的面前,我随便吓了他几句,他便倒豆子似的,将他和太子殿下之间的事,说了个干净。我这才知道,那两颗长生丹早被调换了……后面的事,你们便都知道了。”
李玄鹤将国师所说的认真记下,尚未开口,一旁的荀舒却是没忍住问道:“那你留下的那颗长生丹,为什么会有毒呢?陛下那颗明明是无毒的啊!你可知晓是被谁调换的吗?”
国师看着荀舒,笑容怪异:“小姑娘,如今这个问题还有什么重要呢?总归并未有任何人因为这两颗丹药而死。况且——”他拉长声音,意味深长,“你怎知那颗丹药是在我的住处被调换的?又怎知被调换的就是我手中的那颗丹药呢?”
荀舒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再问,手却突然被身边的人抓住,握在手中捏了捏,止住了她尚未说出口的话。
见荀舒安静下来,李玄鹤松了口气,笑着解围:“那两颗丹药确实不重要。我更好奇,国师为何要在星月宫中炼制毒药?我派人潜入丹房,找到不少涂涂抹抹的方子,找人辨认后,说那几笔更改的痕迹,是为了让原本就是剧毒的毒药,毒性变得更强的同时,延缓毒发的时间。那药是为谁准备的?”
“这也不重要了。”国师的面容渐渐归于平静,像是疲惫至极,“无论是给谁准备的,最终都是陈王服下毒发。或许冥冥之中,这就是给他准备的吧。”他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子中,声音越发飘忽,“我回答了你们这么多问题,不知你们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长生不老药?”
岐山封禅(完)
太子唤了一声,宫人推门而入,递上一个匣子,正是那日交还给陛下的、装着长生丹的匣子。太子将匣子搁到与国师间的方桌上,敞开盖子后向前推了几分:“这便是那小道士带回京城的长生丹。”
国师垂眸盯着眼前装着长生丹药瓶的匣子,半晌没有动作。
这丹药那日被陛下带走,视若珍宝,如今却出现在此处,有些事情已然不言而喻。
药瓶上的蜡封还未打开,国师将那药瓶拿起,握在手中,声音有细细颤抖:“那小道士是你的人?”
太子并未直面回答:“你们以人肉所饲的妖鱼,早被屠杀,祭慰那些无辜丧命的人。本宫一直好奇,若这妖鱼真的养成,以人命炼成的丹药,国师可真的觉得会有长生之效?可真的能吃的安心?”
“她们能为长生大业所牺牲,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待我长生后,自会修建神宫纪念为长生丹牺牲的亡魂,保她们世世代代香火不灭!”国师胸口起伏,唇角漾开自信古怪的笑意,“若不是我,她们如何能受得起这么多的香火?就凭不把她们当人的父母亲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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