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离地那一刻,烬透过舷窗望向地面。那株新生的银绿苗已被移植到学院中央广场,周围已有数百名学员自发围坐成圈,手拉着手,为它注入最初的共感能量。微弱的绿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带他们去城郊的废弃花园散步。那里曾有一片枯死的老树群,枝干扭曲如挣扎的手臂。每次路过,母亲都会停下来说:“你看,它们虽然死了,但根还在土里。只要雨水再来一次,说不定哪天就会冒出新芽。”
当时他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
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死去,只是等待重生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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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第七哨站时,整颗星球笼罩在灰紫色的大气层下。
这里曾是人类最早期的星际移民点之一,因矿脉枯竭和政变频发,逐渐沦为被遗忘之地。如今城市残破不堪,街道上巡逻的是机械义体士兵,居民佩戴神经抑制环以防“情绪波动引发暴乱”。整个社会运行在极端理性主义的铁律之下,任何表达悲伤、愤怒或爱的行为都被视为潜在威胁。
飞船刚降落,警报便响起。
一支全副武装的治安部队迅速包围停机坪,为首的指挥官通过扩音器警告:“此地禁止未经许可的共感传播活动!立即关闭所有外部能量源,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
烬站在舱门前,缓缓摘下护目镜。
他知道,硬闯只会重演过去的悲剧。真正的改变,必须从一次对话开始。
他举起双手,示意无害,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枚军牌,高高举起。
“我不是来战斗的。”他说,声音透过通讯器传遍全场,“我是来归还一样东西的??你们曾经拥有,却被夺走的权利:感受。”
人群骚动起来。
有人冷笑,有人怒骂,也有人默默摘下了抑制环的一角。
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约莫七八岁,穿着破旧的防护服,左眼戴着数据屏蔽罩。她盯着烬胸前的军牌,突然开口:“你说‘感受’……那是什么?”
烬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是你哭的时候有人抱你,是你害怕时有人握住你的手,是你开心时有人陪你笑。”
女孩怔住了,嘴唇微微颤抖:“可……大人说那些都是弱点。”
“也许吧。”烬轻声说,“但正是这些‘弱点’,让我们知道自己还活着。”
女孩沉默片刻,忽然伸手碰了碰他手臂上的心灯印记。就在接触的刹那,一道微弱的绿光闪过,她的屏蔽罩竟自动脱落了一角。
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
治安官举枪对准烬:“你用了非法精神干预技术!”
烬却不慌不忙,反问:“如果真是技术,为何只有她能触发?为什么不是所有人?”
没人回答。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你们切断共感,是为了防止混乱。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真正的混乱,来自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当一个人连痛苦都无法诉说,他会怎么做?他会炸掉一座桥,点燃一场战争,甚至杀死最爱的人??就像我曾经做的那样。”
人群一片死寂。
“我不求你们立刻相信我。”烬说,“但我请求一次机会??让我进入你们的城市,走进一所学校,面对一群孩子,讲一个关于‘痛’和‘希望’的故事。如果听完之后,你们仍觉得共感是毒药,我会自愿离开,永不归来。”
良久,那名治安官缓缓放下枪。
“你可以进城。”他说,“但只能待七十二小时。而且不能使用任何设备。”
“可以。”烬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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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成了第七哨站历史上最奇异的时光。
烬没有演讲,没有宣传,只是每天坐在废弃学校的操场上,讲述自己的过往??如何因恐惧而变得冷酷,如何在毁灭中迷失自我,又如何在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中找回人性。
第一天,只有十几个孩子围观。
第二天,来了上百人,包括一些卸下武器的士兵。
第三天清晨,当烬再次出现在操场时,整座城市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数万人自发聚集而来,安静地坐在地上,听着这个曾被称为“屠城者”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出心底最深的忏悔。
而在人群最后方,那位跪求接入共感系统的科学家父亲,终于忍不住冲上前,颤抖着问:“我……我能试试吗?就一秒也好……我想知道,我女儿现在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