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未再看他一眼,更未回看那些盯着她瞧的窥淫者;光是补妆等动作,就已经够她忙的了。
差不多是在这时,我就晓得,自己不会记得那位嫖客的太多面部细节;那个手持皮棍的家伙,和那些窥淫者,他们的表情我或许会记得一些;但这位娼妓,她的穿着、神情,我将永远都忘不了。
她日子过得非常辛苦,也许很难活到五十岁。
而即使讨厌自己的工作,她也不能够掩人耳目;她必须穿着这样的衣服,脸上化着浓妆上街,好引起任何潜在顾客的注意。
对于对其他人的异样眼光,她应该早就已经习惯;她或许常在内心嘲弄周围的人,无论是不是出自于报复念头;每晚,她入睡前,对人生和宗教可能都会有新的负面见解。
各种深沉情绪,从她的眼神和叹息中自然散发出来。
而这些强烈的波动,却让我的内心悸动得更厉害。
从头到尾,凡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他眨一下眼睛,不要几秒,整面墙就恢复原状。
我们脚下的陶板开始移动,无论是窥淫者还是守在巷口的人,都立刻让路。
一个醉得很厉害的女人,晃到我们的右手边。
她在几下舞蹈似的朝右连续转圈后,把手中的空瓶往身后丢。
一串“啪啦”、“喀啦”的破裂声响起,吓跑一只蹲在木箱后的猫。
就算是神智不清的人,也会受到我们的影响,这实在让我有些惊讶。
这种法术的可应用范围非常广,而凡诺只用来避免引人耳目,和使人群让出一条路而已。
在回去的路上,不用我问,凡诺就开始讲解一些我早就十分在意的事:“虽然我们常被叫做巫师、术士之类的,但其实比较正确的说法,似乎还是召唤士。”
他想解释为何带我来这里,以及为何创造我等问题。只是我没料到,他得从召唤士的基础开始说起。
凡诺看着天空,说:“在我们的世界,和其他世界之间,有一道无论长度、宽度、深度,都难以测量的能量巨流。我们称之为术素急流,主要作用应该就只是用于隔开多个世界。因为它的存在太具有戏剧张力,所以我们一开始也会想,它究竟是自然现象,还是由什么更高等的存在创造。然而,这问题可能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解答。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活这么久的原因之一;期望自己能找到答案,或者看见别人成功解答。”
“第一代的召唤士,找到能够从这巨流中引入一点到自己身旁的方法。无论是透过何种方法,这事本质上就被称为召唤。即使只是引入极为小的量,也能做出比磁石还要夸张的效果。我们可以扭曲空间,制造幻象,移动比自己重上许多倍的物体。当然,还有延年益寿等,好处多到数不清。只要多位召唤士一起合作,我们甚至能够让一座大城市飞到空中,或者是影响地壳变动;让整座大陆分散,变成群岛;或者是让群岛聚集,组成一个新的大陆。”
这些资讯远超出我的想像,让我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尽管夸张,但凡诺口中叙述的这些事,可能还真的发生过;我一开始是这样想,但他并没有接着说哪些地壳变动是由召唤士造成,或哪座大陆和哪些岛屿是他们的杰作。
我猜,这些人很少合作,说不定还常干预彼此。
凡诺把头往左歪,继续说:“在过了近二十个世纪后,我们终于发现自己的极限。在我讲得更详细之前,小家伙,你得先晓得──”
他蹲下来,说:“人类啊,是贪得无餍的。以我们的老祖先为例──就是那些削出长矛,学会用火的家伙们──,一但确定自己能够能杀死一只鹿,就会想要挑战鹿群,甚至狮群。当然还有更多例子,但凭你的智慧,应该不需要我再列举下去。”
“总之,即使我们的优势已经比凡人要多上太多,却还期望更多。所以我们不断寻找、研发,更有影响力的法术,提升效率、增加威力。而很不幸的,我们这个世界与术素急流的距离相当远。这大大限制了我们的发展可能,有些老家伙原本还期待能够上月球,甚至去土星附近一探究竟。”
“啊──或许聚集世上所有的召唤士,是可以登月没错。但说到跑去更远的星球嘛,我们很显然是做不到的。别假设什么让地球上的所有人成为召唤士,那是不可能的。要学习法术,靠的可不只是天份而已。”
凡诺没就天份以外的部分讲清楚,似乎为了避免解说得太过冗长。
他身体站直,继续说:“所以,我再重述一次,我们不可能跑到木星去。而就目前各国间的召唤士的相处情况来说,也不可能上月球,对,就是这几句不可能。让一堆人失去干劲,一堆老家伙连祖国没了都可以忍受,却无法接受这种事。有些人甚至还为此自杀呢,你说,可不可笑?”
我没回答,而下一秒,他发出像是蝙蝠的笑声。
他可能也不在乎我的反应,只是单纯的想把这一段以问句总结。
此外我也注意到,他的笑声带点无力感;那种油腻腻的无力感,不像是因为他内心也为此感到悲伤,而比较像是他已经对此事早已嘲笑过不下一百次。
过约五秒后,他止住笑,吸一大口气。
恢复原来表情的他,嘴角拉平,继续说:“所以有些召唤士提议,不如打开与其他世界相连的通道,找个更接近术素急流的世界。当然,环境也必须与我们所居住的世界类似。毕竟改善大气甚至重力等,对我们而言实在太麻烦了。”
“所谓的通道,当然就是穿透术素急流。你记得我先前说的吧,术素急流的最大功用,就是用于区隔多个世界。而照理论来说,我们只要来到一个够接近术素急流的世界,就有可能凭着一些较简单的设施来聚集更多的术素,达到更多奇迹。也许移动太阳,或者穿越银河系。”
“当然,我想迟早还是会碰到极限。一但提到该死的宇宙,人类除了感动,往往还有更多的无力感。有段时间,我和一帮人都不是很看得起认真讨论这种事的家伙,觉得他们根本是在逃避现实。你应该也会想,异界存在的神秘疾病、极端气候、不友善的住民和难以应付的猛兽等,都会是一大阻碍。噢──那些对于凡人来说,是很难应付,但如果是让我们这些召唤士来面对,根本就不算什么!”
“很难得的,我们之中资历最深、经验最丰富或至少是够天才的家伙们,被这种想法吸引。他们开始一同合作,试图研发出能够穿透急流,达到其他异界的方法。这样的团体起初根本没有决定名字,但在我周围的人,都称他们为大贤者。当然,我比他们多数人都要厉害。他们只是比我有更多空闲,也更愿意作梦而已。研发团队成立当初,我还提供了不少帮助给他们;无论是计算上的,亲自制造特殊器材,还是推荐人才──”
透过胡须,我隐约感受到凡诺的话中有一股怒火。
似乎是这段经验,或者是这段故事的最后,让他非常不愉快。
而那一阵好像随时都要爆发的鲜红色气息,又在眨眼间消失。
凭先前对他发怒的概念,我很确定刚才那一阵都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