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村,李振生家。
三间北房墙面泛着土黄色,墙根处还沾着去年雨季留下的黑渍,房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红辣椒,算是家里少有的亮色。
东房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后来大女儿李红英长大了,实在没地方住。。。
风在七号院的菜棚间穿行,掀动薄膜发出沙沙的响。李哲站在新搭的雨水收集槽前,看着水滴顺着PVC管缓缓流入蓄水池。这系统是他和张小雨一起设计的??屋顶接水、三级过滤、末端加装活性炭层,再用pH试纸和TDS笔每日监测。如今,整个七号院的生活杂用水已有六成来自这套装置。
“老师!”张小雨从后院跑来,怀里抱着一台老旧的打印机,外壳掉漆,按键泛黄,“修好了!王姨说这是她老公十年前厂里淘汰的,咱们能打印宣传册了!”
李哲接过机器,轻轻拍了拍机身:“老家伙还能喘气就好。”他蹲下打开底部托盘,发现里面压着几张未取出的纸。抽出一看,是半截模糊的检测报告,抬头印着“临夏州环境监测中心站”,落款日期是三年前。铬含量那一栏被红笔圈出,数值高出标准十七倍。
他心头一震。
这不是他们刚曝光那家盐化工厂的数据吗?怎么会在一台废旧打印机里?
“王姨说,她老公以前是化验员,后来因为‘乱说话’被辞退。”张小雨低声说,“他把这些东西偷偷藏在家里,连厂领导都不知道。”
李哲盯着那张泛黄的纸,仿佛看见一个男人深夜伏案抄录数据的身影。他忽然明白,有些战斗早已开始,只是从未被听见。
当天下午,谭静雅召集紧急会议。通过加密频道连线北京律所时,对方律师语气凝重:“你们公开的证据链非常完整,但有个问题??生态环境部调查组在现场提取样本时,发现排污井已被水泥封死,深达百米的部分用高强度混凝土灌注,几乎无法复核原始状态。”
“这是毁灭证据。”刘桂芳咬牙。
“更麻烦的是,”律师继续道,“企业法人被捕后一直沉默,财务账本虽牵出多名官员,但核心决策链条仍不清晰。目前所有责任都被推给‘基层操作失误’,而真正的审批权、环评签字人,至今未被追责。”
会议室陷入沉默。
古丽娜忽然开口:“我们是不是太依赖‘官方认定’了?就像湘西那次,等政府出手时,已经死了三十七个人。现在我们有了民间监测网络,能不能绕过他们,自己建立一套可信度足够高的‘平行证据体系’?”
李哲点头:“不止要建,还要让它活起来。不是只等我们去现场,而是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成为证据的采集者、传播者、守护者。”
三天后,“公民水证”平台正式上线。它不像传统数据库那样集中存储,而是基于区块链分布式架构,每一份检测报告上传后都会生成唯一哈希值,并同步至全球二十个节点服务器。哪怕某个国家关闭服务器,数据依然存在于瑞士、冰岛、新西兰等地的备份中。
最特别的是它的“信任积分”机制:用户连续三十天稳定上传合规数据,且经其他三个独立监测点交叉验证无误,即可获得认证资格。一旦某份报告触发异常警报(如重金属突增),系统将自动向周边十公里内所有持证用户推送采样任务,形成“蜂群响应”。
第一个达成认证的是湖南娄底那位退休化学老师。他在平台上发布了第31次自来水检测结果,并附上视频:镜头对准试剂反应后的溶液,由清澈变紫红,明显铅超标。短短两小时,系统触发应急协议,周边七个家庭接力送样至省疾控中心复检,最终迫使市政连夜排查管网漏点。
消息传开,报名人数暴增。
与此同时,李哲收到了云南大理培训基地的新一期学员名单。其中一人引起他的注意:陈建国,原某市环保局监察大队副队长,因举报领导包庇污染企业遭“劝退”,现以个人身份参训。
他拨通电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建国声音低沉,“我不是来洗白的。我是来学怎么用你们的方法,重新把真相挖出来。”
李哲问:“你手里有东西?”
“有。”他说,“但我不能现在说。等我结业那天,我会交一份‘忏悔录’,里面有过去十年我参与掩盖的五起重大污染事件全过程,包括谁批的条子,谁改的报告,谁收的钱。”
挂了电话,李哲坐在灯下良久未动。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偶然出现的。他们是体制裂缝中渗出的良心,是沉默太久后的回声。
一个月后,青海案迎来阶段性判决。主犯判处无期徒刑,两名省级评审专家获刑十五年,其余涉案人员共四十三人分别领刑。法院认定其行为构成“投放危险物质罪”与“环境监管失职罪”,创下国内首例以刑法严惩隐蔽排污的判例。
然而就在宣判当天,阿依娜发来一条消息:达日玛村的村医去世了,死因“急性肾衰竭”。尸检报告显示体内六价铬浓度超过致死线八倍以上,但当地医院拒绝开具“中毒”诊断书,家属被迫签署“自然死亡”协议才能领回遗体。
李哲盯着屏幕,手指微微发抖。
他想起才让最后一次视频通话时说的话:“我爸临走前让我告诉你,他说对不起,没能早点站出来。”
当晚,他在“公民水证”平台发布一篇长文:《当我们赢了官司,为何仍像输了》。文中写道:
>“我们抓到了凶手,却救不回死者;我们封了排污口,但毒素仍在地下缓慢流动;我们赢得了媒体关注,可下一个暗井可能已经在别处动工。真正的胜利,不是看多少人被判刑,而是看有没有孩子敢举起试管,对大人说:你不许骗我。”
文章被疯狂转发。一位甘肃网友留言:“昨天我女儿问我,妈妈,我们喝的水干净吗?我说干净。她说,那你敢不敢让我用试纸测一下?”
几天后,内蒙古阿拉善传来好消息:牧民大叔用无人机拍到一处非法采砂点正在夜间向戈壁裂隙倾倒含氟废渣。他们没有报警??因为他们知道,上次举报后执法人员来了,拍了照,然后就没了下文。
这次他们直接将视频上传至“公民水证”,并发起联署,要求生态环境部跨省督办。四十八小时内,签名突破百万。第六天,督察组进驻,查封场地,控制责任人。
更令人意外的是,当地一名年轻辅警主动联系团队,提供了内部通讯记录:原来每次执法前,都有匿名电话通知老板“避风头”。
“我不是坏人。”他在录音里说,“我只是不想将来我的孩子问我,爸爸,你明明知道他们在投毒,为什么不说?”
火种,正在燎原。
初冬时节,李哲带队前往河北邯郸,支援一个村庄对抗新建的电镀园区。该项目打着“乡村振兴”旗号立项,号称解决两千人就业,但实际上,规划区距离饮用水源地仅一点二公里,且位于地下水补给径流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