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奚桥用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出如此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连他这样向来不依不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一时哑然。
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奚桥微微一顿。
“你那时候才多大,”辛茸补了句,“怎么会知道父母为什么把你扔桥上呢?”
夜风卷着枯叶扫过地面,发出簌簌轻响。
奚桥静静望着他,眼底浮起些许疑惑,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养父母说的,”沉默片刻后,他开口,“是他们捡的我。”
辛茸脸色霎时沉了几分,眼底压着的一簇火苗腾地窜了上来。
“他们这么跟你说的?”
“……”
脑海里有根弦啪地一声绷断,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说的你就信?难道他们跟你亲生父母核实过吗?”
奚桥怔住了,显然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其实他并不理解辛茸为什么这么激动。这种逼着人翻旧账撕旧疤的做法,甚至称得上冒犯。但奇怪的是,他却并不生气。
胸口像泡了水的海绵,被人狠狠一攥,酸胀的苦水就这样漫了出来,闷得喉头发涩。
他鬼使神差地顺着说了下去。
“他们说,那天我被放在桥中央,”语气平静得像在复述一桩早就尘埃落定、无人过问的旧事,“他们路过看见,就把我抱回去。”
辛茸盯着他看了很久。
指甲悄无声息地掐进掌心,火气憋在胸腔里直打转。
“他们是不是整天跟你说,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其实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气那对夫妇,还是气眼前这个榆木脑袋。
怎么会有人如此心安理得地把这种话,一遍遍灌进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耳朵里,让他背着这么沉重的债长大?
一下子,许多过去想不通的事都找到了答案。
难怪奚桥对于一切总是逆来顺受,别人把他踩在泥里他也不吭声。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亲生父母巴不得他死,而这世上唯一肯收留他的人,却日复一日地提醒他:“你能活着,都是我们赏的。”
辛茸越想心里越窝火,一扭头,看着奚桥那张总是波澜不惊、把情绪藏得很深的脸,猛吸一口气。努力收敛起情绪,语气无比认真。
“既然没人见过你亲生父母,凭什么你就要信他们说的?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其实很舍不得你,盼着你能被哪个好人家捡走呢?”
奚桥怔了怔,这辈子头一次听见这种话。
自记事起,他就是那个被捡回家的孩子,寄人篱下惯了,能有口饭吃、有个栖身之处就已经谢天谢地。至于其他,他从没敢问过。
目光缓缓垂下,落进无尽夜色里。
“我不知道,”良久,他轻声开口,“但没有他们,我的确活不到现在。”
“那又怎样?”辛茸声调陡然一拔,火气噌一下冒上来,“你又没求着他们捡你!说不定要是当初他们不捡,后头还有别的人捡呢!”
他越说越来劲:“要我说,没有他们,说不定你早就被有钱人捡回去当大少爷了!”
“……”
奚桥唇角动了动。
“我说是就是!”辛茸理直气壮瞪他。
这一通胡搅蛮缠,倒真把奚桥说愣了。他沉默了半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淡笑。
结果这一笑直接把辛茸点炸了。
“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奚桥低头看他。
只见少年气势汹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那张总是叭叭个不停的嘴此刻抿成一条线。
“没有,”奚桥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像在哄人,“您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