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拿起了那本崭新的《完全自杀手册》。精装封面光滑冰冷,与他记忆中某种粗糙的触感不同。
他随意地翻动书页,油墨的气味淡淡散发。里面的内容他或许早已烂熟于心,但此刻重读,却有种奇异的疏离感。
他的嘴角确实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但那并非纯粹的嘲讽,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无奈,自嘲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
他像是在看一个关于自己的,编排精巧却又过于直白的隐喻。
克拉克·肯特,这个阳光的化身,竟然会送来这样一本黑暗的指南,这种矛盾本身,就充满了太宰治所能欣赏的,荒诞的幽默感。
最后,他的指尖触到了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端正得有些笨拙,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书写者的认真,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真诚。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简单的字句,最终停留在最后一行:
“厨房的灯一直亮着。”
这一次。
预期的烦躁没有涌上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松动。
仿佛冻土深处,某块冰封了太久的基石,被一种持久而温和的温度,不疾不徐地熨帖着,终于产生了一道发丝般纤细的裂隙。
这感觉太陌生,太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没有扔掉纸条,也没有露出讥诮的表情。他只是将纸条轻轻放回桌上,连同那本崭新的书和空罐头罐子一起,让它们待在哪儿。
然后,他再次向后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阁楼里依旧冰冷,那盏被提及的、遥远厨房里的灯,它的光芒并未照亮到这个房间,却仿佛在这片意识的荒原上,投下了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法彻底驱散的光痕。
几天后,当克拉克的通讯器屏幕亮起,显示出来自太宰治的讯息时,他几乎要怀疑是氪星的太阳耀斑干扰了他的视觉系统。
信息极其简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符,只有一个精确的时间,以及一个哥谭市内的地址。
那是一家甜品店,它以一款需要提前数周预约的巧克力熔岩蛋糕而闻名于美食评论圈。
事实上这个邀约充满了矛盾与意外。
一个对生命态度消极的人,选择了一个以极致甜蜜和短暂热流为卖点的食物;一个惯于隐匿于阴影的人,将见面地点定在了灯火通明、充满世俗甜蜜气息的公众场所。
克拉克准时赴约,甚至提前了几分钟。
他推开甜品店精致的玻璃门,温暖甜腻的空气夹杂着咖啡香扑面而来,与哥谭街道惯常的阴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
店内装饰优雅,客人们低声交谈,发出惬意的轻笑。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太宰治。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像是刻意为自己划出了一小片孤岛。
窗外是哥谭灰蒙蒙的、川流不息的街景,而他面前那杯深色的咖啡似乎一口未动,早已失去了热气。
他正侧头望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只是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那一片混沌的流动之中,与周遭温馨的氛围格格不入。
克拉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份混杂着惊喜和些许无措的紧张,走了过去。
他在太宰治对面的位置坐下,座椅柔软舒适,但他却坐得有些僵硬。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启这场由对方主动却又显得如此突兀的对话。
太宰治似乎并未因他的到来而立刻改变姿态。他依旧望着窗外几秒,才缓缓转过头。那双鸢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平静无波地扫过克拉克略显紧张的脸庞。
没有寒暄,也没有解释,他用一种近乎的平淡语气开了口,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里的熔岩蛋糕据说烤得恰到好处,外层的蛋糕胚温热松软,而内部的巧克力浆……”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有极其微小的上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诗意,“会在切开瞬间流出来,滚烫、粘稠,如同涌出的血液。唔,象征着一种……炽热而甜蜜的死亡?听起来不错,就来了。”
克拉克愣住了。这番话若是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怪异甚至不适,但克拉克在那刻意营造的黑暗比喻之下,捕捉到了别样的意思,这是太宰治在用他唯一熟悉和感到安全的方式,来表达对那次“门口礼物”的回应。
他将一次普通的甜品品尝,赋予了只有他们两人能理解的、别扭的“意义”。那是一种对他所赠予的“日常”与“关怀”扭曲却真诚的接纳。
这笨拙的,带着尖刺的邀请,已经是眼前这个人所能做出的最接近“感谢”的举动了。
克拉克心中的紧张瞬间被一股柔软的暖流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