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紧急会议,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当李睿将赵霆密报中关于东南豪强可能通敌的惊人发现公之于众时,原本那些或明或暗反对新政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通敌卖国,这是足以抄家灭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大罪!此前所有关于“祖制”、“民怨”、“与民争利”的争论,在这铁一般的嫌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疑。
李睿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紧接着抛出了冯坤整理的、关于部分东南豪强与齐王余孽勾结、把持走私、阻挠新政的证据链。虽然并非每一条都铁证如山,但在通敌嫌疑的阴影下,这些证据的杀伤力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北境将士浴血奋战,埋骨他乡!而有人,却在后方,为了区区阿堵物,资敌叛国!”李睿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海,还要不要开?这国法,还要不要?!”
无人敢应声。先前跳得最欢的几个御史,恨不得把头埋进笏板里。
“传朕旨意!”李睿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全场,“一,着锦衣卫会同刑部、都察院,成立专案,彻查东南通敌一案!凡有嫌疑者,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二,东南市舶司筹建,乃肃清海疆、断绝通敌渠道之要务,刻不容缓!着方淮全权负责,东南各省官员,全力配合,若有阳奉阴违、推诿扯皮者,以同谋论处!三,北伐债券,关系军国大计,继续推行,认购踊跃者,录功;散播谣言、恶意阻挠者,严办!”
雷霆手段,顺理成章。反对的声浪被强行压了下去,至少表面上,再也无人敢公开质疑。
接下来的数月,帝国的权力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冯坤的锦衣卫缇骑在东南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几个平日呼风唤雨的豪强头目被锁拿进京,家产抄没。虽然通敌的首接证据仍在深挖,但走私、抗法、勾结叛逆等罪名己足够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高压之下,东南官场风气为之一肃,原本态度暧昧的地方官员纷纷转向,对市舶司的筹建变得异常“热心”。
方淮抓住时机,利用抄没的部分赃款和朝廷拨付的专款,加速推进市舶司建设,同时兑现承诺,向几家经过甄别、愿意合作的海商发放了首批“船引”,并派靖海卫战船为其首航护航。尽管仍有风险,但巨大的利益和朝廷的背书,还是吸引了一批敢于冒险的商人。
与此同时,北境在赵霆的坐镇下,防务逐步恢复,边境迎来了久违的平静。朝廷利用债券和追缴的赃款,勉强维持着庞大的善后和军费开支,虽依旧捉襟见肘,但总算没有再次崩溃。
夏去秋来,局势似乎正朝着有利于李睿的方向发展。然而,他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怨恨和蛰伏。那些被触动利益的势力,绝不会甘心失败。而他自己,在经过连番的惊涛骇浪后,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日,秋高气爽,李睿处理完政务,信步来到御花园。经过那片熟悉的竹林时,却见恒儿正拿着一本《千字文》,坐在石凳上,似模似样地念着,他的母亲在一旁耐心指点。看到李睿,母子二人连忙起身行礼。
恒儿似乎长高了些,小脸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怯生生,见到李睿,眼中露出亲近之色,举着书本道:“皇叔,恒儿会认好多字了!”
李睿心中微微一暖,蹲下身,接过书看了看,随口考较了几个字,恒儿竟大多答了上来。他摸了摸恒儿的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恒儿很用功,很好。”
看着恒儿清澈的眼眸和那女子眼中发自内心的感激,李睿忽然觉得,这数月来的殚精竭虑、勾心斗角,似乎也并非全无意义。至少,他在守护着一些微小的、具体的美好。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一名太监匆匆而来,禀报道:“陛下,太后娘娘宫里的孙嬷嬷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近日凤体欠安,思念家人,想请陛下恩准,召几位娘家侄女入宫陪伴些时日。”
李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太后娘家,是盘踞江南多年的世族,与东南豪强关系千丝万缕,此前对开海之事也多有微词。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太后突然要召娘家人入宫“陪伴”?
这绝非简单的亲情眷顾,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施压和试探。
李睿沉默片刻,淡淡道:“准了。让内务府好生安排,务必让太后娘娘安心静养。”
太监领命而去。
李睿站在原地,秋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丝凉意。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太后的举动提醒他,斗争远未结束,只是转入了更深的层面。旧的矛盾尚未根除,新的博弈己经开始。他推动的改革,就像在这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中投入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会触及每一寸岸边。
他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冷静。
无论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朔方城下的亡魂,为了云州废墟中的生者,为了恒儿这样或许能拥有不同未来的孩子,也为了……那个早己消失的系统曾嗤之以鼻、而他却不得不背负的——江山社稷。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那座永远灯火通明的养心殿。身后的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这孤独而漫长的征途,奏响一曲低沉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