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拈着一枚白子悬在半空,似乎被那纵横交错的棋路牢牢吸住,对晏姝的请安浑似未闻,竟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晏姝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脖子微微发酸。可片刻过去,殿内静得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可昭景太后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晏姝轻呼了一口气,再次缓缓屈身,声音比方才抬高了些许:“妾晏氏,恭请太后圣安。”
这一次,晏姝确信自己的声音比方才的要大的多。
可昭景太后仍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黑子迟迟未落,侧脸在烛影里显得格外漠然,且隐隐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晏姝的心渐沉,昭景太后这般刻意的冷落,哪里是没听见,分明是不愿应,想给她个下马威罢了。
若是依照晏姝前世的脾性,得此冷遇怕是早就气得拂袖离去。
那时的她自认有萧彧做倚仗,行事做派颇为嚣张。可如今认清了形势的晏姝,哪敢再得罪昭景太后。心头纵有万般屈辱翻涌,也硬生生忍了下去。
毕竟晏姝再清楚不过,她今日踏进肃宁宫,为的就是讨昭景太后的欢心,若这点难堪都忍不得,先前的盘算岂不全成了泡影。
面子和性命,孰轻孰重,晏姝自然知晓。
殿内的香篆燃过了小半圈,就在晏姝的腰肢快要酸麻时,昭景太后终于将指间那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而后她才抬眼看向了仍维持着行礼姿势的晏姝,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语气里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歉意。
“哎呀,瞧哀家这记性,竟没留意到晏姬是何时来的,快些免礼吧。”
晏姝依言起身,腰肢仍有些发僵,却面上带笑,温顺地垂着眼帘。
宫人适时上前,为晏姝搬来蒲墩,她道了声谢后方才款款跪坐下。
“可是怪哀家叫你方才多行了礼。”太后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太后雅兴,妾自然不敢叨扰,”晏姝轻声开口,目光落在那棋盘上。
昭景太后淡淡“嗯”了一声,指尖又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摩挲:“闲着无事便爱摆弄这些东西打发时间,倒是晏姬今日突然过来,怕不会只为了向哀家请安吧。”
晏姝闻言微微一愣,知晓昭景太后是个聪明人后,也不再兜圈子,而是转身将身后青桃带来的木匣接过,双手捧着呈上。
“妾前些日子得了一对翡翠玉镯,水头格外不错,听闻太后平日里喜爱把玩这些玉石,今日便斗胆送来,还望您不嫌弃。”
檀木匣打开,里头一对翡翠玉镯泛着幽光,触手冰凉温润。
昭景太后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只道:“晏姬有心了,只是哀家这宫里头,金银首饰什么从来不缺,倒是你的这份孝心还算可贵。”
晏姝垂首,声音更低了些:“妾为王上姬妾时日尚短,许多事不懂分寸,前阵子怕是无意中冲撞了不少规矩,往后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太后看在妾这份微薄心意上,能多提点一二。”
话里话外,晏姝寻求庇护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
晏姝话落的瞬间,昭景太后执子的手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晏姬如今正得王上宠爱,听闻前些日子王上还赐了一方寒玉榻供你解暑,这后宫之中,谁不羡你风光,有这般荣宠在身,怎么还求到哀家这里来了?”
晏姝知晓昭景太后必然会疑惑她明明正当盛宠却还来讨好她,所以自己早就备了一番说辞。
“太后明鉴,妾深知王上的荣宠宛如朝露,今日或许正盛,明日也可消散。单靠一时恩宠,妾便如履薄冰,若是他日失足落下,岂不是处境悲凉。”
“太后根基深厚,又心怀仁厚,妾不敢奢求太后替妾身遮风挡雨,只求往后若遇危难,太后能给妾指条明路,便已是天大的恩典。”
晏姝的意思也很明白。
若是真无机会诞下萧彧的子嗣以来保命,那届时真要重蹈前世覆辙的话,至少要求得昭景太后庇护她一次。
这番话坦诚得近乎卑微,倒让昭景太后眼中的讶异淡了些。她抬眼,目光在晏姝脸上停了片刻,忽然漾开一丝不明笑意。
“晏姬既懂分寸,便是好事,正好这棋下到一半缺个对手,晏姬若有兴趣,陪哀家续完这局如何?”
晏姝自然应了,随即走到棋案另一侧坐下。
棋盘上黑白子已布得疏密交错,昭景太后执黑子,攻势凌厉,白子被压得几无喘息之地,显然是先前谁留下的一道残局。
而昭景太后落子也是极快,只见一枚黑子轻巧落下,瞬间便截断了白子的数条出路,继而她便朝晏姝挑眉笑道。
“你瞧这棋,就如这宫里处处是局。白子占了些边角小利,看似风光无限,内里却空荡得很,只要稍有不甚,便会被击打得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