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怀瑾查到了贪腐案的关键证据。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平常日子里,他带着从附近州县借调过来的官兵突然发难,以雷霆之势同时控制了涉案的盐商和官员,查封账册和库房脏物。
他亲自带人去查抄了陈可久的宅院,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猛得撞开,府里丫鬟仆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到官兵闯进来吓得惊慌四散。
方怀瑾按照流程将陈府的财物、账册、及府中众人一一收押记册。他办老了案子,早不会被这些事牵扯心神,但当他看见后院那些和香凝年纪相仿甚至更小的女子时,看见她们手腕上新旧交织的勒痕,以及触及到他目光时下意识的媚笑和胆怯,还是不禁触目惊心汗毛倒立。
他走进一间更隐秘的厢房,墙上挂着各种皮鞭、戒尺,比起刑部大牢里的种种酷刑也不遑多让。
方怀瑾全身冰凉。他已经能想象出曾经香凝是如何被关进这里,承受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她那深入骨髓的顺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媚态与恐惧,居然是被这样一点一点扭曲塑造出来的。
方怀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不休的情绪,对属下沉声吩咐:“请女医为这些女子诊治身体、安抚心神。再调一拨人将她们的家乡来历查清楚,若有想返还家乡的,派衙役护送她们归乡,务必保证她们安全。若是无处可去,将她们带去临近州县的官署织坊,教她们纺织刺绣,给她们一条自食其力的生路。”
扬州这桩贪腐案牵扯甚广,方怀瑾用了整整三天,才将其中脉络审问清楚,整理出详细清晰的卷宗。
他连夜写了折子送去京城,将案件始末呈报给皇帝,等待皇帝的处置。
待他将这一切都做好,心里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他步履沉重地回到住处,几经犹豫从箱笼里取出了香凝的卖身契。
从拿到香凝卖身契的那日起,他就已做好了决定,待案子了结就将卖身契还给香凝,放她去过正常自由的生活。
但他喜欢香凝,一日一日的相处中这份喜欢愈演愈烈,竟让他有些舍不得放她离去。
方怀瑾盯着那张卖身契,纠结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还是拿起卖身契,去敲香凝的房门。
香凝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浮萍一般被随意买卖、欺辱、驯化,他不应为着一己私欲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她该拥有自由的宽广的人生。
清晨,香凝还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地披了外衣起身开门。
见是方怀瑾,香凝立刻清醒过来。她不知道他这些天去做了什么,只是一连好几日没见到他,下意识有些恐慌。怕他突然对她生了厌,将她丢在一边,任她自生自灭。
见他主动来找自己,香凝心中欢喜,连忙殷勤地迎他进屋。
方怀瑾见她衣衫单薄不整,没有进去,他向后退了退,偏过头不再看她:“去将衣服穿戴齐整,本官在外面等你。”
香凝知道方怀瑾一向注重仪态,连忙将房门关上,快速穿好衣裙,手忙脚乱冲到妆台前,用一根玉簪将散乱的长发挽起。
她怕方怀瑾等的着急,简单收拾好就将房门打开。
“大人久等了,快请进来坐。”
方怀瑾进了屋,香凝又殷勤地去烧水煮茶。
“不必忙了,本官来找你,是有话对你说。”方怀瑾制止住她忙碌的动作,将她的卖身契放在桌案上,声音暗哑而克制地陈述:“陈可久贿赂官员、谋取暴利还涉嫌拐卖人口滥用私刑,已被收监入狱,不久之后京城就会传来处决的诏书。”
香凝并不能完全明白方怀瑾这些话的意思,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呆呆地望着他。
方怀瑾继续道:“本官来扬州,就是为了查明此案。当日在画舫将你要了来,实在是不忍你落入徐有财手中遭受欺凌折辱,并非真心想让你为奴为婢。如今陈犯已落网,本官将你的卖身契归还于你,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再不用担惊受怕。”
“自由?”香凝颤抖着拿起那张卖身契,喃喃自语,比起方怀瑾原以为的高兴,更多的是迷茫和困惑。
方怀瑾控制着不去看她:“本官会给你一些银钱,你可以去找你的亲人,或者本官帮你寻个民风淳朴之地,置办些田产铺面,你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过平稳踏实的正常生活,再不用看人脸色担心被随意转送买卖。”
方怀瑾话还没说完,香凝已经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是茶沏得太烫还是衣服熏香不合大人心意?您告诉奴婢,奴婢都会改的。奴婢会更小心,绝不再让大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