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瓢泼,沉寂的客栈里烛熄灯灭,黑洞洞的空间里气氛凝滞。
忽而雷声大作,一道雷光破窗而入,照亮这一室的浓墨般的深夜——
血痕遍地。
堂前门外,尸体陈列在地,横七竖八,已然是恶战刚完。
楼梯旁陈尸更多,不过突有一尸耸动,蓦地身翻旁落,露出底下一个气息紊乱、命脉将绝未绝之人。
他扶着楼梯咳嗽连连,强撑着向外爬动几寸,双腿却是一动不动、半力不出,看上去竟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可惜仅凭双臂他也没能爬太远,两三下便又停下来咳嗽连连,好悬没被自己喉咙的淤血给呛到气绝。
电闪雷鸣,光影明灭间照亮他乱发掩映中那张瘢痕丛生的脸庞,着实是长相可怖而形容凄惨,可怜又可叹。
于是,黑暗中有人轻笑一声。
这简直比雷惊更甚,他不由地呼吸一滞,几乎是瞬间就抬手向发声处飞出一镖,出手又急且快——只可惜气息不稳、力道不足,尚在半空就被那人打落。
他咬紧牙关,一手探向腰后,另一手继续飞镖。
他深知自己现在状况不佳,暗处那人黄雀在后,硬拼的话,他眼下毫无胜算。
毫无反击能力的猎物,绝对安全的击杀时机——多么完美的“进食”场合啊。
恐惧、绝望和抵死挣扎,每一道珍馐都是“螳螂”向“黄雀”进贡的人间至味。
怎么会有任何一只“黄雀”舍得浪费这样的机会,忽视这样的美味呢?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竭力遏制住自己喉间翻涌的血气,悄然握紧藏于自己身后那把淬满剧毒的匕首,嘴角却是轻轻一笑:“来者是客,何不坦然相见?”
果不其然,一道黑色的人影如墨痕显化一般,从夜色中浮现出来。
雷声阵阵,忽然而至的闪电照亮那人藏于黑暗中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比夜色还要漆黑而深沉的眼睛,大而无光,仿若一口幽深不见其底的枯井,虽然微微弯起,却丝毫映照不出一点儿笑意。
如此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长相却异常的平平无奇、寡然众人矣,令人过目即忘。
“重晚兄,”那人开口,却是个笑意盈盈的女声,如石上碎泉一般清越,“真是巧遇,没成想我们在这里重逢。”
“小……”他认得她!
他差一点就要叫出她的称谓了,可是一阵呛咳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笑着望着他,漫不经心地从尸体间走过,从血迹斑斑的桌岸上捡起一支东倒西歪的蜡烛点亮,晃悠悠地靠近他。
他抹掉嘴角的残血,尽力地靠向身后的阴影中,眯起眼睛来虚虚实实地打量着那人,另一只手在旁处不知摸索些什么。
“重晚兄,”那人停在他的一步之遥外,笑意深深,“才说的来者是客,如何现在又对我戒备至此呢?”
好半晌,他才理顺了气息,透过乱发的间隙悄然打量着那人,虚弱的声音里搀不了多少虚情假意:“女郎,我们的关系,全在您的一念之间,又何谈什么‘客人’‘敌人’呢?”
那人轻哼一声,明明方才还在一步开外,怎料她再俯身时已然近在咫尺。
呼吸体温,近在耳畔,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略有些神色慌张地扭开头颅。
“怕什么?”那人贴着他的耳畔轻笑,“你瞧,要是我想杀你,你早就死上一千八百多遍了。”
他竟然也跟着笑出了声,一双眼睛长睫掩映、水色潋滟,弯起来微微一笑便是云销雨霁、春意融融,那半张残破的上脸,竟然也无损这分美色丝毫。
“那倒是,小——女郎此言非虚。”他捂着嘴,勉强咽下几声呛咳,垂着眼眸答话的样子竟然能看得出几分逆来顺受的乖巧来。
那人轻佻眉梢,从他身后藏着的手中捏着那柄涂满剧毒的匕首轻轻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