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执白,试着走父亲对手的路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仿佛能听见三十年前读秒钟滴答作响。走到第1手,我突然停住。
不对。
当年那一败,并非全因读秒失误。而是早在第98手,父亲为求稳妥,放弃了一次激烈的打入机会。那一瞬的犹豫,像一根细针,扎进了整盘棋的命脉。
我闭上眼,重新推演??如果那时他敢冲进去呢?
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坐在棋院对局室的模样,眼神坚定,手稳如松。那一盘他赢了,不只是战胜对手,更是战胜了过去的自己。
我睁开眼,轻轻将一枚黑子落在天元。
“爸,”我低声说,“你其实早就该赢的。”
第二天清晨,我接到村委会电话:“林默啊,碑文刻好了,大家都说好!不过族里长辈提了个意见??能不能在‘落子无悔’下面加一行小字?说是你爸的意思。”
“什么内容?”
“四个字:**亦可重来**。”
我愣住,随即笑出声,又迅速捂住嘴,生怕惊扰了这份沉甸甸的温柔。
挂了电话,我打开电脑,开始写新项目策划书:《棋行万里??民间棋语采集计划》。目标是走遍全国一百个城镇乡村,收集普通人与围棋有关的记忆、物件、话语。不追求专业,只记录真实。我在引言里写道:
>“围棋不是少数人的修行,它是千万种人生的隐喻。
>有人用它对抗孤独,有人靠它维系亲情,有人借它熬过病痛,有人凭它找回尊严。
>这世上最厉害的棋,从来不曾在大赛上演,而是在医院走廊、工地角落、菜市场边、养老院窗下,悄然落下。
>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弯腰拾起这些散落的棋子,告诉世界:
>??看,这就是生活的棋谱。”
方案刚发出去,沈砚之来电。
“听说你要出门?”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嗯,下个月启程。第一站,老人的村子。”
“去吧。”他说,“记住,别想着改变谁。有时候,你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唤醒。”
“您不去看看?”
他沉默片刻:“我守着这儿就好。有人需要一个归处,就像当初你需要一个起点。”
我懂了。弈心斋不只是间屋子,是一个锚点,拴住了所有漂泊后归来的心。
临行前夜,我又梦到了那片巨大棋盘。迷雾散了些,远处不再只有沈砚之的声音。父亲坐在一侧,盲人老人在另一侧,连H口的环卫阿姨都提着扫帚站在边上,笑着说:“该你走了。”
我低头看手中棋子,仍是黑白分明。
抬脚迈步,这一次,我没有走向天元。
而是走向右下角??星位。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开始,永远不在最中心,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生根。
醒来时天未亮,我收拾行李,把《棋心录》、那枚白棋、录音笔一一放入包中。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好的读者来信复印件,上面写着:
>“谢谢你让我明白,人生不怕慢,不怕错,只怕停。”
我关灯,锁门,脚步轻快。
地铁上人不多,我靠着车门,耳机里放着昨晚录的一段独白,准备带到村里播放:
>“你有没有过这样一刻?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等你做决定。
>可能是一步棋,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一个选择。
>那时候你会害怕,怕选错,怕后悔,怕辜负。
>但请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