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分崩离析（第2页）

又转过头，继续说道——他似乎不喜欢在看着李潇潇时说这些事情。

“可是有一天，外婆突然没来了。当然，我们都以为是看妈妈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她也放了心，就不打算来得太频繁了。再加上她年纪也大了，照顾妈妈那么多天，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是每天打电话，所以妈妈一开始并没有多想。有一天，舅舅舅妈突然来了，说是来看看妈妈，妈妈觉得奇怪，他们是经常联系着的，也知道自己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没有必要大老远专门回来一趟的，而且还是一起回来……但他们说已经好久没回来了，最近正好有时间，就一起回来了。妈妈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也似乎说得通……

直到，她从电话里听出来外婆的声音不对劲，外婆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休息就好了，可妈妈觉得很不对劲，是不是大家都有事瞒着她。于是闹着要出门去看外婆，爸爸眼看快要拦不住她，这才对她说，外婆前段时间在避一辆为了超车突然上了人行道的摩托车时，不小心从人行道直接摔下了身后的阶梯，骨盆骨折，住院有一段时间了……

记得当时妈妈气急，跟爸爸大吵一架，立马要出门去看外婆，爸爸赶紧叫舅舅舅妈过来，可当时谁都不敢强行拦她，爸爸也要急疯了，还是叫齐叔备好车，如果实在劝不住，就带妈妈去一趟医院……

舅舅舅妈还没到，妈妈就出发了，也没有带我，后来的事我是听齐叔说的。

当时外婆已经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状态了。

妈妈见到外婆的时候还算平静，可刚从住院楼一出来，就止不住地崩溃大哭，怎么都止不住，好不容易哄她重新上了车，可车刚出医院大门没多久，她就开始出血，他们立马调头回医院。

溪溪早产了，在新生儿重症监护住了半年。当时妈妈也陷入昏迷，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李潇潇的心跟着揪起来，她抚了抚凌宇的手臂，他伸手回握她一下，努力平复情绪。

“等她醒来时，却错过了外婆……外婆因为并发症，没有抢救过来，走之前还念着妈妈的名字……”眼泪无声滚落，李潇潇有些慌乱地抽出纸巾要帮他擦泪，他却轻轻挡开了她的手，只是用手掌覆住脸庞，而后用手指揩了揩不受控制的眼泪，“没事。”

“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很沉默。转到普通病房后，医生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孩子，她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那样待着，毫无征兆地流泪，有时候连她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我记得那段时间爸爸头发白了很多，本来一眼看去还都是乌黑的头发，那段时间之后就成了黑白夹杂的灰，然后再没恢复过来。妈妈的情况更糟，直到……直到现在，她都……她好像永远回不去以前那个她了。”

李潇潇到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凌宇从来不肯提这些事，和他们以为的“家丑不外扬”，“男生的要强”这些肤浅而牵强的理由比起来，当时年纪尚幼的他该是有多么痛——看着自己的家一步步滑向深渊，却毫无办法。

她光是听他说起，就已经感同身受，深感窒息。而他，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对自己说起这些事，这些让他说起来便会再经历一遍痛苦的事。

“她第一次自杀是我发现的。那天，我学着电视里演的，跟着阿姨学做了早餐，其实是很简单的煮鸡蛋，还有牛奶泡麦片……那几天爸爸出差，妈妈有时候会睡上一整天都不下楼，也不许人拉窗帘。阿姨帮我开了门，我端着餐盘悄悄走了进去，一边轻声喊她‘妈妈，你醒了吗？我做了早餐。’”他轻声重复着当时对妈妈说的话。

李潇潇仿佛看到那个小小的，端着餐盘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小心翼翼前行的身影，怕吵到妈妈，怕打翻早餐。

“房间没开灯，窗帘也还拉着，我借着从门口漏进来的光走到床边，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后，却发现床上没有人。然后，然后……我才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腥的，铁锈一样的……”

他停下来，原本十指交叉的双手紧紧握着，紧得指关节开始发白。

“凌宇……”李潇潇伸手轻轻覆在他双手上，“如果有些勉强，如果想要以后再说的话，我和我的时间会一直为你留着……”

他回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想对你说。”说完静静看着覆在自己双手上的李潇潇的手——他是如此确定她会是那个毫不迟疑地向他伸出手的人。

“我惊叫一声，吓得把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又或许是东西先洒了，我再叫了出来的，我不记得了，也许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反应，只记得门口的阿姨冲了进来，打开了灯，我的眼睛一时晃得看不清。我们在浴室里发现了她，当时阿姨想要捂住我的眼睛，但是已经迟了——我看到她躺在浴缸里，侧身趴在浴缸边沿，一只手垂在外面，还在滴答血，这些血汇进白色地砖上已经成了一小片的血泊中，又向下水口流去，像一条小溪……”

李潇潇不由低呼一声，又立即捂住了嘴。

“对不起，吓到你了。这画面在我脑海里留得太深刻太长久，不自觉就说了出来。抱歉。”他含着歉意，有些无力地对李潇潇说。

她闻言还没来得及回答，眼中已噙满了泪，“没有，不是，我只是……”

他苦笑说，“所以我一直觉得‘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享得的福，也有要历的难。”他说着一边抽出纸巾为李潇潇轻轻擦泪，故作轻松地说，“我这么说是不是特像一个神棍？”

李潇潇一听破涕为笑。

“好了，不说这些细节了。你看我，本来只想把基本事实告诉你的。”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多余’的细节，我怎么能够真正地认识你，了解你？”李潇潇心想。